校友联络

几天前，我父亲张彦离开了我们，到另一个世界与母亲重聚。悲痛之余我追思与他相处那一幕幕往事，越发感到西南联大在他的一生中有着多么重要的地位。

联大改变了他的一生，使他在民族危亡的抗战时期走上了革命道路。联大的自由、民主、科学和不畏强暴的精神奠定了他一生信仰的基础。在联大他结交了一批终身好友。在联大他认识了美国飞虎队员，引出一段中美人民70多年友谊的诗篇。联大使他结识了我的母亲。这段姻缘造就了我们一家。

反右运动中，文革风暴里，在父亲挨整、受屈而跌入人生低谷的时候，正是母亲和联大挚友们的信任和精神上的支持帮助他度过难关。只要父亲谈到联大和校友，他总是那样深情，激动和自豪。每次联大校友到我家聚会，欢声笑语的热烈气氛就会深深地感染我。真羡慕他们这种战火中生成的真挚友谊。我们一家都为父母是联大校友而感到无上光荣。

联大不仅培育了我父母一代，也直接影响了我的人生。

1969我15岁那年，父母带弟妹一起下乡到“五七干校”改造思想。这在文革时代是很多干部和知识分子家庭都经历过的事。我一个人留在北京上中学。1970年初中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朝阳区一家副食品商店当售货员。这期间父母除了每月给我寄生活费外，还时常写信要求我自学文化。在那“读书无用论”盛行的时代，自学文化是受到别人鄙视和嘲笑的。在父母的鼓励下，我顶住压力坚持业余时间自学。在碰到问题需要帮助时，爸爸妈妈就按照需求为我找他们的在京好友辅导。记得当年我拜访过父母朋友中的历史学、经济学、政治学、哲学、文艺、写作、音乐等各方面的专家。他们永远都是那样真诚、热情、循循善诱地启发引导我学习。

1979年，父亲担任了中美恢复邦交后第一任驻华盛顿记者。他不在家的那一段时间，我和妈妈一起承担了接待他朋友的责任，有机会与众多前辈长者接触。每次谈话都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1980年我赴美念书后，仍有机会遇见来美访问的叔叔伯伯们。每次回国探亲办事，只要有机会我也会专程看望父母的老友。一来二去，我与他们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和感情。

2015年我把父亲1980到2014之间三十多年给我的家信电子扫描整理后开始以家书为引线写一本书，通过一个家庭的变化折射一个伟大变革的时代。写作过程中找到了一封2010年父亲的来信，信中介绍了那些当年对我成长有过影响的人。我惊奇地发现其中很多人都与西南联大有关而且后来都成为新中国的栋梁。下面是父亲介绍的摘录：

李定

原名杨邦祺，云南人，是我的西南联大同学，在校期间即在《云南日报》工作，进步学运积极分子。解放初期在天津从事新闻工作，后入天津市委，曾长期担任市委秘书长，后调中央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

李晓

现在名李曦沐，辽宁人……我们上下铺同窗四年，属莫逆之交，同属历史系。在走向革命道路上，他对我有过启蒙作用……解放后，他回东北……任过省委秘书长，最后调北京任国家测绘局局长……

李凌

联大历史系同学，从事部队新闻工作，1957年被打成右派并流放到北大荒。平反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系统工作，写了不少激进文章。

李储文

他是我在上联大时认识的好友，他当时是昆明基督教青年会的学生干事，在我们学校旁边办了个“学生服务处”。由于与美国飞虎队交朋友的事，我们走到一起来了，并结为莫逆之交。后来，我才知道，他是38年就已入党的地下工作者……直到80年代出任香港新华社分社副主任以及后任上海市政府外事顾问才公开。

费孝通

中国著名社会学、人类学家，曾经任西南联大、清华大学教授。妈妈直接跟他学习社会学，并建立深厚友谊，在1948年学生运动中因受到他和另两位教授的保护才幸免于难……正是费老的推荐，你才得以赴美学习社会学。

马识途

应该说，他是我在联大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当时，他是联大地下党支部书记，有意识培养大批追求进步的青年学生。我就是在他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一生都是我的长兄老师……解放后，他曾经任四川省党政领导职务直至省人大常委副主任。

黎章民

我的联大同学好友，终身从事音乐工作。任中国音乐出版社社长多年，曾经出版《论贝多芬》等著作。

许乃迥

我的联大同学，经济学家，从事金融财政工作多年，也参与我们与美国飞虎队的友谊工作。他曾经代表中国出任联合国和世界银行的高级职务。回国后，任中国建设银行顾问多年。

2005年父亲和我与老友马识途重聚成都。马伯伯赠我一首七律

这些师长们的身上都有神圣高尚的联大精神。联大培养了一大批中国知识分子的精英。他们是民族的脊梁。他们都曾忍辱负重，饱经沧桑，但仍一生无悔，为民族复兴，国家强盛竭力奉献。父亲曾在信中这样评价他们这一代人：

……我这样的坎坷经历，在中国，可以说到处都有，数以几十万计，比我更惨的大有人在。但是，很少有人怨天尤人、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具有强烈爱国主义的中国知识分子的这种特点，是许多外国人所无法理解的。中国之所以能有今天，这种精神力量是极其重要的因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能受到这样一批知识精英的教诲和熏陶，真是三生有幸。我为自己是联大的后代而自豪。联大精神永存！

2018年7月12日